《网络谜踪》:互联网语境下
桌面电影叙事手法的创新
谢佳珂
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00
摘要:“桌面电影”是近几年在互联网技术发展的基础上,兴起的一种将电影和电脑紧密融合在一起的一种电影艺术形式,其叙事方式和表现形式等都与传统电影有着很大的不同。《网络谜踪》作为桌面电影中的代表性作品,受到了学界和业界的较大关注。本文试以这部影片为例,从其受限的叙事视角和独特的符号化叙事方式来分析影片创新型的叙事手法,并探讨这一新兴电影类型的现实意义和发展趋势。
关键词:网络谜踪 互联网 叙事
在互联网和新媒体技术发展的影响下,诞生了一种新兴的电影类型——“桌面电影”。“桌面电影”,顾名思义,是整部影片都通过电脑桌面来呈现,利用屏幕语言来叙述情节的一种电影形式。其融合了电脑互联网、新时代社交媒体和电影等多种元素,体现了新媒体时代的大环境下,新兴技术对电影的渗透的必然趋势。俄罗斯导演Timur Bekmahambetov是最早正式提出这一概念的人,并将这种类型的电影正式命名为“Screen Movie”,即“桌面电影”。
在桌面电影中,从系统启动桌面亮起的一刻开始,电影的叙事就已经开始了,其间通过一个个弹窗的打开和切换,监控录像、新闻报道中的视频和直播平台在屏幕上的展现,来不断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导演阿尼什·查甘蒂的长篇处女作《网络谜踪》,就是这一新兴电影类型的重要代表作品。本文将以《网络谜踪》为例,浅析在互联网视域下,桌面电影这种新兴的电影形式如何以主观视角并利用屏幕语言来实现一种创新型的叙事手法,以及在互联网技术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这种电影形式在时代背景下所表达的主题和意义。
一、屏幕是叙事视角的惟一来源
“构成故事环境的各种事实从来不是‘以它们自身’出现,而总是根据某种眼光、某个观察点呈现在我们面前。”[1]著名文艺理论家兹维坦·托多罗夫所说的这种“观察点”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叙事视角。叙事学学者热拉尔·热奈特将叙事视角分为全知视角(无固定视角的全知叙述)、内视角(从某个人的单一视角来讲述故事)和外视角(叙述者自身知晓的内容较少而无法进行深入叙述)。[2]这其中,外视角是与全知视角完全相反的叙事角度,叙述者比影片中的人物知道的还少,它仅仅可以对一些情节和人物行为进行客观叙述,无法解释说明任何隐藏情节。然而桌面电影却没有选择传统电影较多使用的全知视角或是内视角进行叙事,而是更倾向于采用这种具有极大局限性的外视角。
在桌面电影中,几乎所有的叙事和交流都是通过视频或者打字等方式来呈现的,对情节的推动也多运用不同弹窗的切换来实现,这种情况下的叙事视角是单一而受限的。从叙事主体来看,屏幕上所能呈现出来的内容是极为有限的,所表现出来的只能是电脑、手机、新闻报道或是监控录像的摄像头下的部分,而且情感也是客观且较难融入情感的。从受众角度来看,观众只能看到桌面上呈现出来的有限的内容,对桌面以外的时空则无从了解。此时,屏幕成为了叙事视角的唯一来源,观众的视线也随着屏幕内容的变化而被组织和调动。与这种受限的视角相比,电影的发展从格里菲斯开始就不断在强调蒙太奇和多重视点等的使用,故而桌面电影的这种单一的受限视点的运用,是电影史中的一种回归。
由于屏幕是叙事视角的唯一来源,桌面电影注定不能像一般电影那样运用多样的蒙太奇形式进行叙事,而是大多通过光标的移动、窗口的开关和媒体软件的切换等来实现一种全新的适用于桌面电影这一特殊电影类型的蒙太奇形式。无论是关闭一个聊天的社交软件,打开一个新的视频通话窗口,还是切换一个网络信息搜索的界面,都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了时空切换的蒙太奇叙事方式,推动着情节的发展。在《网络谜踪》中,父亲戴维·金通过调用女儿玛尔特在直播软件中存储的视频来了解她之前的活动踪迹,以及电视台等媒体通过摄像机和无人机来对玛格特的出事现场进行实时报道等等,这些都是影片根据单一的受限视角来作出的叙事形式的调整和创新。
此外,在桌面电影中,电脑屏幕作为唯一的叙事视角,也是一种私人化的叙事视角,这样私人化视角的叙事不仅能够更好地将观众带入到特定的情景中去,打破电影的第四堵墙,提高影片与观众之间的互动性,给观众带来一种沉浸式的体验,同时,也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观众的窥视欲,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桌面电影以电脑为载体来叙述故事,而家用电脑是一种非常私人化的工具,其可能含有大量较为隐私的个人信息,因此观众在观看此类型的电影时很容易产生一种窥探别人生活的感觉。例如《网络谜踪》中,父亲戴维·金在搜寻女儿玛格特失踪线索的过程中,逐步破解玛格特电脑上的密码并找寻其过往记录生活的内容中的线索,观众的视线也跟随着主人公的视线窥探到了大量玛格特的隐私信息。其次,桌面电影运用各种媒体软件和社交软件来推动叙事的特点,和人们日常在网络环境中的生存状态极其相似,使得观众在观看电影时很容易产生共鸣,这也在很大程度上使得观众的窥视欲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当下这种互联网时代中,Facebook等社交媒体已经成为人们日常沟通的重要工具,当这些社交媒体作为叙事元素在电影中出现时,观众会本能地感到熟悉,因此这样的电影很容易消除观众的陌生感和距离感。《网络谜踪》中主人公用Imessage和Facebook来聊天,用Facetime来视频通话,用Google来搜索,用Youtube来观看视频,用Youcast来直播,这就是大部分人日常对于网络的使用状态,这就使得观众在看电影时仿佛在窥探某个人在电脑上的操作状况。此外,由于桌面电影所提供的被限定的视角,观众只能跟着主角一起通过不断地探索和解密等方式来获取线索并最终发现真相,观众所获取的信息和主角的已知信息同源同量,这个过程也在不断刺激着观众窥探的快感。在观众的视角看来,每一次对于桌面上视窗的操作都是一种非常主观和个人化的行为,随着屏幕前的操作者主动地进行选择窗口并点击打开、选择并拖动某部分内容进行删除以及新建文件夹进行归纳和放置一些东西等行为,观众的主观视角和窥视感也愈加地强烈。
在桌面电影中,屏幕是叙事视角的唯一来源,这种限定的视角正是迎合了当下互联网发展的特点。数字化时代下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已经离不开对手机、电脑和平板电脑等电子产品的使用,他们更习惯于从屏幕外的使用者这一单一视角去看待事物。因此桌面电影以屏幕作为唯一的叙事视角,再加上根据桌面电影这一形式本身所进行的一些屏幕语言的创新型视听手法,更能够组织和调动观众的视线,为其提供一种沉浸式的观感。
二、运用屏幕元素实现符号化叙事
麦茨在其关于符号学的经典理论中讲到:“在任何艺术中,单独的一部‘作品’的潜在表意总是与一个总体所指和一个总体能指的这种‘相钩’有关。”[3]在某种程度上,互联网就是一种由能指和所指所结合而成的具有一定社会意义的符号,其中蕴涵着大量人们工作和生活的痕迹。在当今互联网时代的背景下,电脑屏幕元素以及一些电子化符号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中。作为互联网技术快速发展的产物,桌面电影不同于传统电影中人与人的互动形式,它更多地依赖屏幕元素之间的互动。桌面电影以电脑屏幕为载体,运用屏幕上出现的壁纸、登录账户名、文件夹名称、歌单以及不断打开的应用程序等元素,赋予这些元素以新的符号意义,从而进行一种不同于传统电影叙事的全新的故事讲述方式。这种全新的方式用屏幕界面的变化和更迭代替传统的场面调度,用屏幕上出现的不同元素来进行情感表达和推动电影叙事。《网络谜踪》正是利用了这样的叙事方式,打破了传统的蒙太奇形式和正反打镜头等的使用,将一直以来电影固有的视听语言转换成只在电脑桌面上呈现的独特的屏幕视听语言,给予观众一种与众不同的观感和体验。
在桌面电影中,屏幕上各种丰富多样的元素对电影情节的推进和叙事节奏的调整起着重要的推动作用。一个新的窗口的打开,一个不同人的对话框的开启,一段打出来又被删掉的文字,这些不同的元素都蕴含着丰富的具有象征性的符号意义,并且影响着电影情节和叙事节奏的推进。许多桌面电影的开场都伴随着电脑开机、屏幕亮起、用户登录等一系列动作的进行,在这个过程中,用户的头像、名字及密码,开机之后的桌面壁纸,以及桌面上应用程序和文件夹的排放等等的元素,都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暗示出了故事发生的背景或是操作者(即主人公)的身份和性格等特征,进而塑造出丰满的人物形象,也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变化。《网络谜踪》的电影一开始就通过在WindowsXP和Mac系统上来回切换的三个账户三个家庭成员的身份信息和故事背景,其中已经过世的母亲的信息,通过在旧电脑上的照片和视频、日程记录以及邮件等元素来展现。不仅如此,在整部电影情节的发展中,这些屏幕元素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例如,影片中女儿玛格特失踪的新闻被报道出来后,屏幕上接连呈现出网络上讨论这个话题的帖子,并最终聚焦在帖子不断快速增长的数字上,将影片的紧张气氛推向了高潮。
此外,符号是人类生命经验的抽象化。桌面电影也善于利用这些符号本身所具有的共情意义来营造电影的戏剧张力并把控叙事节奏。我们每个人都处于数字化的时代,桌面电影在电脑屏幕上进行叙事所运用的符号,也都是我们日常在使用网络时常用的。因此,在这一前提下,电影中发生和发展的情节便更能引起观众的共鸣。电影中,女儿玛格特失踪当晚给父亲打来却因其睡着了而没有接到的视频电话,让观众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把电影的紧张气氛推向了一个小高潮;父亲金在玛格特彻夜未归并且不接电话时,气愤地给她发了一大串消息质问她,他打字的快速、言辞的激烈以及大量感叹号的使用,都极大地调动起了观众的情绪;金在与警探起了争执之后一气之下直接挂掉了视频电话,使得电影的节奏也因为画面的戛然而止变得紧张且刺激。这些无人接听的视频电话、网速过慢导致网页缓冲的界面和中了病毒后不断跳出又无法关闭的小广告等符号的表情达意都建立在大多数观众都熟悉并且有过相似经历的前提下。
桌面电影无法像传统电影那样通过一些场景的变更和一些惯用的剪辑手法来实现时空的切换,其往往更擅于运用一些特殊元素的象征意义或者是在屏幕上可展现的跨终端操作,来实现叙事中的时空切换和拓展。在《网络谜踪》中,开场通过在WindowsXP系统界面的一系列操作,交代了家庭成员的身份信息和生活的幸福场景,而正式的情节则是用Mac系统推进,讲述女儿玛格特失踪以及父亲金通过各种努力找回她的过程,这种电脑系统的演变就意味着时空从过去到现在的切换。再如跨终端的运用。桌面电影若想仅仅通过在屏幕上的二维平面视角实现叙事时空的拓展是很难的,这种情况下就要利用跨终端的操作。《网络谜踪》中切换案发现场是用新闻报道的形式,切换女儿玛格特的追悼会是用直播的形式,此外还有监控、交通录像、无人机、手机屏幕以及Youtube上的视频等不同终端的使用来超越地理空间的限制,对影片的剧情进行叙事层面的补充,从而推动情节的进一步发展。
桌面电影擅于把屏幕元素融合进大量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从而形成一种创新型的视听手法。每一次的开关机、死机、卡顿、黑屏、光标的移动以及弹窗的切换等等,这些不同的电脑系统中的功能符号都在完成着自己对电影叙事和表情达意的作用,拓展着叙事时空,塑造着人物形象,并最终推动着影片的叙事节奏和情节发展。
三、主题表达与现实意义
在互联网时代中,电脑和手机已然深深融入了当代人的日常生活中去,无法剥离,这已经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媒介现象。根据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的理论,媒介的产生会在社会中产生新的行为标准和方式。[4]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媒介已经不再只是传递信息的工具,同时也是一种环境,而这种环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人们的生活和思维方式。在当下互联网社会中,人们的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都越来越依靠网络上的各种社交媒体,因此不可避免的,其生活和情感也都被所处的媒介环境所影响和改变。桌面电影正是通过将当下数字化时代中的网络和社交媒体的现实呈现给观众的形式,来探讨其具有的深层意义和蕴含的各种问题。
人们依靠互联网上没有温度的社交软件和电子符号进行沟通交流,往往会提高人与人之间交往的虚假性和不确定性,或是造成人际关系的疏远与淡漠。互联网可以看作是一个虚拟的社区,每个人在使用社交网络进行聊天、直播、发邮件等行为时都根本无法确定正在与自己对话的对象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互联网时代下,网络中“他人”的身份面貌等信息是充满了极大的不确定性的。《网络谜踪》中看似是女儿闺蜜的人,“她”的头像其实是一个小众的广告明星,身份也并非是同龄的女生,而是暗恋着她的一个男孩子。而女儿出事前父亲通过她的社交软件联系她所谓的朋友和同学时,众人所表现出的冷漠态度,与新闻报道了女儿失踪的事情之后所有人纷纷发动态表示哀悼的表演性行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是凸显出了网络的虚假性。
桌面电影在揭示网络具有潜伏危机的弊端的同时,也通过故事和情节向观众展现了网络为人们的生活带来的便利以及网络力量的强大,并以此来引导受众对于社交网络的利与弊的辩证思考。《网络谜踪》虽然讲述了父亲和女儿日常只是通过网络来沟通,缺少现实交流从而造成了家庭关系的疏离,却也用大量的篇幅讲述了网络给父亲破解女儿的失踪案提供了许多便利条件,帮助父亲了解到了女儿内心的真实想法,并最终完成了对女儿的救赎,重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父女亲情。
从《网络谜踪》这一部作品,到桌面电影这一种电影类型,我们可以看到,电影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社会生活和人的精神状态的反映。电影中女儿玛格特的生活场景,其实就是我们每个人日常生活的缩影。在影片中,玛格特在现实生活里隐藏了自己大部分的感受,转而表达和发泄在网络世界中的行为,正是我们这些生活在屏幕时代的一代的一种日常行为。这就使得观众在观看电影时,更容易产生共情的感受。这些都源于电影对社会生活和人的精神状态的反映。
互联网技术的进步影响着电影的发展,为电影的创作内容和创作形式提供新的思路,桌面电影这一电影类型的出现正是建立在新媒体技术发展的基础之上。同时,电影的创作与传播也在反馈着互联网本身,正如桌面电影的出现与热映就在不断刺激着人们去反复思考关于互联网的利弊以及关于互联网和电影之间的关系的问题。
四、结语
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为电影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和空间,其逐渐向电影业渗透,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电影的创作流程、内容生产和观看方式等不同方面,甚至影响电影行业的整体面貌。“桌面电影”作为互联网延伸到电影业的重要产物,在视听手法和叙事方式上都有较大的创新,并且也产生了极具吸引力的叙事张力。同时,“桌面电影”的创作也符合互联网时代下人们的思维、行动以及生活的习惯,立足于受众的网络社交状态和情感共鸣点,这也是《网络谜踪》获得较大成功的重要原因。从这部电影身上我们可以推测:在互联网快速发展的大环境下,随着媒介技术和形式的发展变化,电影形式日益丰富也是大势所趋,未来的电影一定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注 释:
[1]兹维坦·托多罗夫.奇幻文学导论[M].方芳,译.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5.
[2]热拉尔·热奈特..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3]克里斯蒂安·麦茨.想象的能指[M].王志敏,译.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6:52.
[4]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33.
参考文献:
1.邓瑶.浅谈桌面电影:互联网语境下的电影语言[J].电影文学,2019(07):51-53.
2.韩晓强.死于电脑屏幕和网络摄像头:桌面电影的技术观[J].电影艺术,2019(01):41-47.
3.张净雨.弹窗惊魂:桌面电影中的主体、他者与世界[J].电影艺术,2019(01):35-40.
4.袁徐庆,刘江波.《网络谜踪》:互联网语境下的“桌面电影”[J].电影评介,2018(19):55-58.
【责任编辑:温华英】